吕高安

　　人称“第二座矮寨大桥”的洞庭溪大桥，是湖南在建跨径最大的悬索桥——国家高速路网纵向主干线G59呼北高速公路张（家界）官（沅陵县官庄）段的“咽喉”工程。

　　该大桥自2022年9月开工以来，引起社会和媒体高度关注，9月29日实现贯通，计划在年前具备通车条件。日前，笔者先睹为快，赴湘西北沅陵清浪乡，参观调研了大桥。窃以为，该大桥“桥旅融合”势在必行。

　　大桥出片

　　在五强溪大坝渡口，我们乘快艇，上驶洞庭溪大桥。远望大桥，似出闺的少女，惊鸿含羞。沅江清澄，倒影着大桥，如“高空穿针”，在蓝色大幕上飞舞；又如天鹅展翅，扑闪着翱翔蓝天。

　　上下图：洞庭溪大桥贯通。湖南交通运输摄影协会供图

　　分别为153米、124米的大桥南北岸索塔，是穿针走线的枢纽，也是生命性支柱。我伫立桥头仰望，索塔直刺云天，仿佛孙悟空金箍棒，钻进宇宙。

　　爬上索塔顶，工人们正在安装桥冠——给大桥戴两顶“皇冠”似的帽子，犹如众星捧“月”。就结构造型、建造难度、科技创新、意义影响而言，继矮寨大桥，洞庭溪大桥堪称湖湘又一轮“中国的圆月亮”。

　　大桥粉刷完工，海灰色桥体，与大地、与绿水青山融为一体。建设者正是吸取天地之灵气，才优质高效地筑起如此雄伟建筑。

　　秋高气爽，万里无云，我在桥顶一览无余。上游3公里是壶头山，与杨家寨隔江对峙；沅陵县城，似乎露出厚重而生机的笑脸。下游，9公里处的五强溪大坝，20公里的夸父山，枕在通往桃源的涛声里。

　　前瞻，是张家界的三千惊世奇峰；后视官庄，这个湘西名镇、古驿要冲，仿佛在惊叹张官高速暨洞庭溪大桥即将通车。

　　桥上看沅江，山峦叠叠，错落有致，湖水明镜，深绿静雅，五强溪活脱脱一个“千岛湖”。湖风簌簌，只觉周身和暖甜爽。

　　我尽情欣赏这幅以苍穹为画布，千岛湖为调色板，山水人文为主题的秋景图。它予人以宏阔的视野，深广的胸怀，向上的力量。

　　在画与美、美与秋、秋与诗中，洞庭溪大桥是点睛之笔。它正以伟岸的姿态，磅礴的张力，洪荒似的区域拔起，缀连着大自然的语言、历史与未来。

　　淘淘水下“史书”

　　在大桥上，看不到近处高山深壑了，缘因30多年前五强溪水电站蓄水，将水位“拔高”五六十米。相当于淹没了二十层高楼，也淹没了虎虎的一本“史书”。

　　东汉“马革裹尸”成语发源地，在距大桥数公里的左侧壶头山。吕高安摄

　　东汉开国名将马援。据雕像拍摄

　　“滔滔武溪一何深。鸟飞不度，兽不敢临。嗟哉武溪多毒淫。”东汉开国名将马援《武溪深行》诗，所叹的舟不能进，鸟不敢飞度，猛兽不敢靠近的地方，就是洞庭溪大桥附近的清浪滩、壶头山。

　　五溪蛮作乱，汉光武帝几次派军讨伐，大败。公元48年，马援请缨，率兵4万出征。他操近道，想从壶头山渡江前往。谁知清浪滩横亘，悬崖急流，暗礁处处，动弹不得。蛮军登高据险，与官军隔江对峙，谁也不服谁。酷暑伏地，瘴疫横行，官军水土不服，凿室避暑多病死。

　　蛮军幸灾乐祸，击鼓骚扰。马援不顾自己身染疫疾，躬身侦察，抚慰军心，终以63岁高龄（古人算法）殉职壶头山，忠实践行了出征前“马革裹尸”“老当益壮”之誓言。

　　明月洒入山顶、石室，照见将军拳拳赤心，铺就“壶头夜月”的成语。凿壁石室、燧烽台基址、临江峭壁石刻群还在，却不见三千乌鸦集结，呱呱噪声，似大军擂鼓鸣金的民间传说场景。

　　回望千里沅江，在沅陵清浪滩，越过山崖绝壁，将汹涌野性融进暗礁激流，演绎到极致。千百年来，清浪滩被视作“鬼门滩”，多少人命丧于此。于是修建镇妖塔、伏波（马援被封伏波将军）庙，过往人众下船祭祀，借将军之威护身耳。

　　伏波庙旧址，就在大桥北岸二三百米处水下，犹如大桥之脚柱。

　　一个理想研学地

　　无独有偶，“夸父逐日”的成语，与大桥下游的夸父山有关。据唐代《朝野佥载》：“邓夸父与日竞走，至此煮饭。”传说为使人间免受七个太阳神毁灭，夸父毅然追赶射杀了6个，在此支锅做饭。《中国神话传说》载，“夸父死后，留在人间的遗迹就是夸父山，现在湖南沅陵境内”。

　　千万年后，在清浪滩，红军以夸父逐日精神打江山。

　　1935年11月，国民党知道红二六军团长征必过沅江，事先将所有船只木排集中藏匿，派重兵把控渡口。谁知，红二军团前卫营，日行150里，21日神兵天降，直插今大桥北岸的洞庭溪，解决守敌。敌一军官躲在阉猪匠家，蒙头装病，丑态百出，才侥幸逃脱。

　　随即，红军从对岸桐木溪、阴沉溪，搞来木筏渡过滚滚沅江。并连夜抢搭浮桥，迎接主力部队通过。

　　过江后，贺龙驻扎在距大桥7公里的八方村，与任弼时、关向应、肖克、王震等召开了著名的“湘鄂川黔省委分兵会议”。房东陈定祥见贺龙女儿贺捷生，出生才十几天，嗷嗷待哺缺奶，于是宰了一只老母鸡，炖给贺夫人吃。贺龙给钱，陈定祥死命不要。开拔时，将军“哨”地拔出军刀以赠。

　　陈家五代冒险藏刀护刀，并于2014年还刀贺捷生，演绎出比沅江水深的军民鱼水情。笔者听陈家亲戚王启亿说起，还是那么激情。

　　洞庭溪、桐木溪等就在大桥下游几百米。当年，激流暗礁吓不倒红二六军团，他们不畏艰险，智勇双全，在多处渡过清浪滩，谱写第二个“突破乌江”的神话。

　　今天，面对大桥技术、施工、运输等重重困难，建设者发扬红军精神，突破重围，堪称第三个“突破乌江”。历史的节拍是何等相似！

　　融历史文化、自然生态、今古传奇于一身的清浪滩，是青少年接受红色教育、古色教育、绿色教育、土色教育、爱国主义教育、艰苦奋斗教育的重要基地。

　　不是吗？纵目洞庭溪大桥周边，处处有经典，处处有精彩。

　　沅陵缆子湾、梢子（烧纸）铺、鸭窠围（鸦角涠）、横石（会石）滩、九溪（矶）滩、柳林岔、动人黄昏、江船灯火、伏波庙及其乌鸦神兵......沈从文在91年前回乡，所著《湘行散记》中，提到的一个个来自船夫音译，却“美丽的令人心痛”的地方，以及“周家幺妹”的后代，正焕发新的魅力。

　　桥南的官庄镇，为周边物资集散地，古代重要驿站。其辰龙关，被清康熙帝钦封“天下第一关”。

　　筲箕湾镇在大桥之南，有清乾隆帝为旌表村妇肖氏下旨修建的“贞烈坊”；大桥下游数公里的五强溪镇，“翁子洞”“虎子矶”“寡妇链”，见证着古代船工、纤夫、寡妇门的悲怆血泪史。

　　大桥西南，盘古乡“盘古洞”，数万年前就有人类群居。盘古山隔壁的荔溪乡“悬棺”，是古代民族争斗的残酷印记。

　　北距大桥28公里的七甲坪乡，是“辰州傩”发源地，辰州傩戏被列入国家第一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。

　　“二酉山”在大桥西南的二酉苗族乡，相传秦始皇焚书坑儒时，朝廷博士官伏胜冒险将千卷书籍，千里转运、秘藏二酉山洞，保存了中华文化火种。

　　拉回视线，大桥西北岸的“大合坪黑猪”闻名遐迩；南岸几百米处，一块万余亩黄柏基地，拉开清浪乡建设“中国黄柏之乡”序幕。

　　沅陵玩水“桥头堡”

　　沅陵是湖南省面积最大的县，战国时郡治，公元202年建县，文化久远连续、多元包容。龙兴讲寺、中华书山、借母溪、凤凰山......诸多风景名胜，记载着“一个沅陵县，半部湘西史”。

　　沅陵全域旅游资源禀赋丰富，格局大，底蕴深，但是一直未找到突破口，一直在等待机会。

　　近年来，该县将旅游作为主导产业来打造，定位“张家界看山、沅陵玩水”，想借助张家界旅游，掀起辐射效应。

　　可是，沅陵至张家界130公里走公路要3.5小时，亟需一条县城通张家界的高速公路，可缩短至1.5小时。“说曹操曹操到”，张官高速公路暨洞庭溪大桥的即将开通，将大大消除交通瓶颈。

　　1934年，沈从文过清浪滩时写道：“以清浪滩最长，石头最多，水流最猛。顺流而下时，四十里不过二十分钟可完事，上行船却得一整天。”

　　洞庭溪大桥施工图。湖南交通运输摄影协会供图

　　如今，沅江五强溪上升成“千岛湖”，湖面宽度二三公里，机帆船、快艇健步如飞。湖水清谧，水质良好，加持桥旅融合，你在五强溪湿地公园，可体验观鸟、垂钓、摇橹船、跳水、野生动物观赏、野生水果采摘、自驾车环线体验等。

　　假如在“千岛湖”，修建一些田居、江居、林居、山居，村民和游客互动，该是一幅多么壮美的“沅水乡居图”。

　　洞庭溪大桥离张家界44公里，半小时到达，将成为沅陵县与张家界、武陵山脉与雪峰山脉的“粘合剂”。想“巴结”张家界旅游，或直接将沅陵纳入张家界大景区，大桥是最好切入点和“桥头堡”。在张家界—凤凰—常德—怀化—安化—湖北恩施的“一小时旅游圈”，大桥是妥妥的“中心点”。

　　大桥既是过关驿，又是留客地。

　　没有火锅不成席。张家界好比火锅，依托其辐射，每年分流沅陵五分之一，就是一二百万游客。难怪20年前，一名日本籍华人预言，此地（五强溪）封山20年，肯定是个大景区。

　　想想也是。凤凰旅游，没有张家界串起古丈、凤凰一条线不行。西递、宏村、徽州古城、屯溪老街、婺源篁岭等“小碟”，没有黄山旅游“火锅”荫福，哪有这么“味”。

　　“有区位资源、交通资源、水文资源、历史人文资源等助力，洞庭溪大桥桥旅融合前景可观。”

　　日前，笔者拜会沅陵县人大、政府及文旅、史志、博物馆，以及洞庭溪大桥建设指挥部领导；参加怀化市人大常委洞庭溪大桥“桥旅融合调研”活动；采访调研组点赞的“筑梦台方案”设计团队——湘西自治州筑梦台旅游策划公司等。领导和专家如此表达，对大桥桥旅融合的信心。

　　怀化市人大常委副主任、一级巡视员向建平认为，假如对大桥周边乃至沅水流域文化，进行深度挖掘提炼，并赋能桥旅融合，大有可为。希望路地双方加强协作，尽快确定方案，力推桥旅融合尽早落地。

　　根据“筑梦台方案”，依托地域资源，打造桥文化、古傩文化、建筑文化、古河道商船及排帮码头、低空飞行基地等景点，推及旅居、高端会所、康养度假服务，达到消费场景、文化体验的水乳交融。

　　比如，以大桥高墩108根墩柱，装点成傩文化赋能图景，这是世界第一的打造。利用沉浸式光影、水幕、极光、激光实景秀及实景演绎，宣传鱼龙文化，将1700米长大桥，打造成鲤鱼跳龙门——神秘湘西之“水路魁门”。

　　设计团队预测，洞庭溪大桥，每年可吸引张家界、湘西、常德、恩施、宜昌等6大团队客源市场游客210万人，吸引线上游客、自驾车游客及周边亲子游游客100万人，实现年旅游总收入4.29亿元。

　　观念应该打前站

　　一日，笔者在洞庭溪大桥旁边高坪村夜宵，声称是游客。小酌的两名本乡民工接话，“这有什么好游的，去张家界、凤凰吧。”

　　“筑梦台方案”设计负责人也感觉，有人对大桥桥旅融合缺乏信心，对景区短时期收回成本、将成为国省旅游目的地，更是嗤之以鼻。

　　1979年，美术巨匠吴冠中来到张家界，马上被其奇异幽深吸引，认识到独特的审美价值。他随即创作了巨幅画，在湖南日报发表散文《养在深闺人未识》。从此，张家界走出深闺，旅游大幕徐徐拉开。

　　一位领导同志回忆，矮寨大桥施工时，矮寨镇东倒西歪，门可罗雀。谁能想到，凭借大交通和桥旅融合，今天的矮寨镇，变成商旅云集的繁华富庶地呢？

　　洞庭溪大桥建设指挥长焉学永表示，如果说大桥通车，将大大改善区域乃至湘西北交通环境、营商环境、产业环境，是促进高质量发展的“新引擎”。那么，桥旅融合，是认真贯彻落实二十届四中全会精神的生动实践。有湖南省交通运输厅、湖南高速公路集团“大交通”战略，沅陵县委县政府“张家界看山、沅陵玩水”战略的指导支持，我们一定能“接”住这个根本性改变沅陵、怀化旅游格局的“风水”。

　　确实，桥旅融合，更利于百姓在家门口、在景区就业创业，使产品变成商品，资源优势变成经济优势。

　　一个景点有否有生命力，看其是否找到灵魂和卖点，是否具有吸引力和流量、容量。山水赋能、文化赋能、科技赋能（声光电）缺一不可。

　　上下图：建设者牺牲国庆长假，抓紧大桥扫尾施工。吕高安摄

　　这些因素，洞庭溪大桥都有。有人预言，大桥不是一处简简单单的景点，而是展示沅陵、怀化乃至湖湘文化的重要窗口；不仅打造独一无二的桥旅融合产品，而且打造国省级甚至世界级旅游目的地。它将成为快进慢出，吸引人流物流资金流的千亿级产业的“突破口”。

　　不过，必须有大的格局胸怀、先进理念作前提。实事求是的思路，决定前程似锦的出路。

　　罗丹说，“这个世界不缺少美，只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。”

　　漫步在斑斓的秋之桥，每一片叶子都投来金黄的信笺，每一步都踏入季节的诗行。秋日看洞庭溪大桥，是目之所及的震撼，是八方悦耳的交响，是桥旅融合蓝图的触摸。

　　大桥永远挺直腰杆，伫立在大地上，春发其华，夏张其盖，秋敛其彩，冬养其魂，引领我们用如此的生命力，去健康而深厚的活着，去绵延更加壮美的诗与远方。